近期，“严格限制老婆花钱也算家暴”登上新闻热榜，成为男女对垒的话语焦点。其实，严格限制花钱，是连明星偶像都逃离不了经济控制的家庭暴力，何况普通女性？近期各省市出台的生育假政策，是否会将经济成本转嫁给女性，使得“经济控制”的概率会走向更高？
在前几天的国际反家庭暴力日，央视网旗下微博发布了一个视频，阐述了一系列家暴的冷知识和误区，其中提到一条：严格限制老婆花钱也算家暴。
没想到，这条微博迅速上了热搜，评论过万。不过，评论区很快成了男女网友剧烈对垒的战场；而且，话语很快上升为对立，最后官博不得不隐藏评论。这本来是很好的一次官媒反家暴宣传，为什么会走向这般令人遗憾呢？说到底，还是家暴的内涵远远没有成为大众的常识。
▎央视网旗下微博：严格限制老婆花钱也算家暴
对立的两方阵营，到底在吵什么呢？男性网友的观点概括起来，就是认为女性什么都想得到，还想要保障；女性认为男性只想找全职保姆，却什么都不愿付出。显然，在话语的争论中，双方都离话题焦点越来越远。在争吵中，很多男性网友提到：男人也会遭受家庭暴力。当然，不否认在家暴事件中的确有男性受害者。但根据统计，在家庭暴力中，85%是女性，15%为男性。不能因为有小部分男性受害者，就认为男性和女性的处境一样，会遭受同等的家暴，更不能因此就认为申张权利的女网友在“打拳”。毕竟绝大部分的家暴受害者是女性，这是国家权威机构统计出来的事实。其实，大众对家暴的认识，还有很多误区，比如这些熟悉的话语：家暴只是夫妻间的小吵小闹；忍一忍，家暴就过去了；大多数受暴者自己也有过错；家庭暴力是个人隐私；受害妇女是没用的弱者；为了孩子要忍耐；施暴者会变好……以及，只有肢体施暴才是家暴。其实，家暴的种类，远不止是身体伤害、精神暴力、性暴力，经济控制也是其一。严格限制老婆花钱，算是经济控制最常见的一种手段，本质是利用经济来控制妻子的自由，附带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情感虐待。这些在我国1931年颁布的第一部民法中就提到：严格限制妻子花销，也算虐待罪。这部法律刚出来不久，满清逊帝溥仪的妃子文绣，就是以“虐待罪”起诉溥仪，并成功离婚的。在2016年出台的《反家庭暴力法》里，对家暴的认定范围不止婚姻关系，监护、寄养、同居、恋爱期间的暴力都囊括在内。事实上，有数据显示，中国2.7亿家庭约25%存在家庭暴力，70%的孩子长大后会把家暴带进自己的家庭。网友争论的另一焦点，则在于：所谓“经济控制”很不好认定。在2020深圳全市妇联系统办理家暴信访件中，男对女实施家暴的占88.9%，对被害人身体实施伤害的占74.2%。然而，这能说明家庭暴力绝大部分是身体伤害吗？不一定，因为这些显现出来的家暴案件，都是由于受害者主动申诉。在现实中，绝大多数的人只把身体遭受的暴力认定为家暴，并没有意识到家暴有多种形式；在遭受其他形式伤害时，并没有申诉或者报案。
其实，经济控制一点也不难认定。在联合国的官网里，早就非常详细地说明了什么是家庭暴力：家庭虐待，亦称“家庭暴力”或“亲密伴侣暴力”，可被定义为在任何关系中用于获得或维持对亲密伴侣强力压制和控制的一种行为模式。虐待是指以身体、性、情感、经济或心理等方式，影响他人的行为或威胁采取此类行为。它可能出现在各种关系中，包括夫妇、同居伴侣或约会情人，家庭暴力会影响所有人，无论其社会经济背景好坏或教育水平高低。家庭虐待可以是身心折磨、经济压迫或性暴力，家庭虐待事件很少孤立发生。而且，有很多种形式的虐待，都跟经济控制有关系。 财务或经济虐待：包括保持对财务资源的完全控制，拒绝提供资金和（或）禁止上学或就业，从而迫使或试图迫使他人在经济上依赖自己。在情感虐待中，也包含经济控制：不希望你工作，控制财务或拒绝财务分摊；在心理虐待中，也包含经济控制：强迫伴侣与朋友、家人、学校和（或）工作隔绝。就此可以看出，经济控制的表现非常多，如何界定其实一点也不难。在美国，除国家层面的立法外，美国各州都对家暴有相关的州立法。家暴包括但不仅限于身体伤害、强迫性关系、精神伤害（如孤立、恐吓、跟踪、辱骂、骚扰，妨碍自由等）、经济上的（如控制金钱、阻止工作）或与移民有关的恐吓（如要挟不帮助办“绿卡”等）、虐待儿童等。而且，一旦警察涉入家暴案，绝不因受害者的反悔而中断司法手段；因此，在警察涉入后，很少会出现反复而长期持续的状况。说到底，家庭暴力乃是施暴者与受虐者之间有关权力的角力。在家庭中，经济控制的本质，其实是通过经济手段，对配偶进行基本人权、基本尊严、基本自由的藐视与践踏。施暴者也并非天生有施虐的爱好或者不受控的心理问题，只是谨慎地选择受虐目标，而以暴力行为来实现控制他人的欲望，与受虐者是否有错毫无关联。可是，这样一项常识，在我国目前的确存在认定难、实践更难的局面。在2016年《反家暴法》出来之前，我国只有《婚姻法》对家庭暴力有相关的司法解释。“家庭暴力”，被定义为行为人以殴打、捆绑、残害、强行限制人身自由或者其他手段，给其家庭成员的身体、精神等方面造成一定伤害后果的行为。依照此定义，在夫妻双方之间，经济控制的行为很难被认定为家庭暴力。因此，对于以经济控制为由要求离婚并给予经济补偿的案件，法院基本不予支持。▎ 刘敏涛在节目上谈自己的婚姻
在日常见闻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案例：
许多人熟知的一个案例，就是知名演员刘敏涛。她在事业巅峰期息影嫁人，相夫教子，结果却连吃个抹茶冰激凌的自由都没有，因为身上没有钱。我们几乎可以推断出，刘敏涛的老公有意控制她的工作意愿，加深她对自己的经济依赖，这就是典型的经济控制。幸运的是，刘敏涛选择了离婚，重回大众视线，而且成功了。但，大多数女性没这么幸运。
2011年，有这么一则新闻：《妻子无法忍受丈夫经济“封锁”起诉离婚》。当事人杨女士称结婚后，为了照顾孩子，辞职成了全职太太。此后，她花每一分钱都要经过老公的同意和苛刻审核，自己毫无开支自由，精神遭到极大伤害。因此，她起诉离婚，并要求张先生支付精神损害赔偿金。庭审时，张先生同意离婚，但称自己是家里的唯一收入来源，过问开支去向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因经济控制当时在我国尚不属家庭暴力，不符合损害赔偿条件，最后，法院虽然准予二人离婚，但驳回了杨女士的索赔请求。
2012年，又有这样一则新闻：《丈夫经济控制不给钱，她吃碗粉都要赊账》。当事人周静没有工作，丈夫做建材生意，严格控制她的零花钱。她就连早餐吃个米粉，都是先在早餐店赊账，之后由丈夫去结。平时要买衣服、买零食，更是只能低声下气地向丈夫去讨要，而丈夫给不给则看心情。周静以家暴起诉离婚，要求精神赔偿。但是，律师无奈告知，周静丈夫经济控制、刻意冷落妻子的行为，可以划入“冷暴力”的范畴。然而，“冷暴力”在当时不属于法律概念，周静可以就此向法院提出起诉离婚，但精神赔偿的要求很难获得法院的支持。
到了2016年，《反家庭暴力法》虽然出台了，但仍然没有明确把“经济控制”纳入家庭暴力的形式之中。故此，很多律师只能在实践中，通过目的解释和反推，才能证明将“经济控制”定性为家暴——行为人通过经济控制，会对受害人的精神造成侵害。这显然不符合《反家庭暴力法》相关条款的立法初衷。
可是，这又造成了司法实践的障碍：只有当经济控制对另一半造成的侵害，达到了精神侵害的程度，才有可能认定为家暴。这种认定是非常困难的。就算你可以证明自己遭受到另一半的经济控制，可以证明自己遭受到精神损害，但如何证明你的精神损害是因为对方的经济控制而造成的？这也是为什么在婚姻中经济控制的情况并不少见，却难以认定为家暴的原因。
▎生育假带来的成本，由谁负担？如果将成本转嫁给企业，企业势必会避免雇佣育龄妇女。
当然，即使《反家庭暴力法》将经济控制明确认定为家暴，但终归是一种事后的法律救济，一般在起诉离婚时才用得着，何况还面临司法实践上的困难？在现实中，大多数经济上依赖丈夫的女性，很少有能力伸张自己的权利。家庭主妇在经济和权益上的安全感缺失，是我国育龄妇女的主要困境之一。大众对家庭暴力中经济控制的看法，本质是社会如何保障全职主妇和职业女性权益的问题。长期以来，在日本，有很多女性结婚后便终生成为家庭主妇，因此坊间一直有流传“日本法律保障丈夫的收入直接存入太太管理的家庭户口，老公由太太发零花钱”、“将来离婚，婚内财产一人一半”的说法。其实，这并不真实。真实的情况是：如果妻子是全职太太，那么丈夫需要为妻子缴纳厚生保险，妻子将来能领到一些较低的养老金；如果离婚了，女方可划分男方在婚姻有效期间内部分的养老金的一半，但女方如果再婚便失效；万一丈夫比妻子先死亡，妻子方可领取丈夫同等的养老金。因此，真正要享受全职太太的保障，不仅要能忍，还要能“熬”。于是，如今在日本的现实是，日本全职主妇家庭比例越来越低，双职工家庭超过一半，越来越成为主流，日本女性越来越不想吃全职太太的“亏”。日本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在法律和配套上还非常有待加强的我们呢？这两天，同时上热搜的新闻，还有上海、北京两地陆续将生育假从30天扩展到60天。这当然是对三孩生育政策的积极呼应，但在微博评论中，却看到很多女网友的担忧：以后女性更难找到工作了。生育假是好事，但很多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首先，生育假带来的成本，由谁负担？总不能政策“请客”，企业“买单”吧？如果将成本转嫁给企业，企业势必会避免雇佣育龄妇女，最终造成职场妇女不敢生孩子，鼓励生育的目的当然也达不到。可是至今，我们还没有看到关于政府财政分担一部分生育成本或者减免税费的具体措施。其次，生育假对职场女性的影响，由谁承担？要知道，职场女性休产假，影响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收入和工作成长机会，也会影响到同事——休假期间的活分担给别人了，如何兼顾公平？于是，我们看到的现实是，生二胎、三胎的家庭，很多是女方放弃工作，全职带娃，延长生育假对她们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当她们没有独立收入，又长期与社会隔绝，势必会对丈夫产生依赖。这时候，“经济控制”的出现概率必然会更高，与其依靠最后的法律救济，不如依靠更全面的事前防范和合理保障。上官乱，作家，编剧，从事女性题材创作十余年。本文原标题为“经济控制即家暴，是一项常识”。本文系凤凰网评论部风声特约原创稿件，仅代表本文作者立场。转载事宜请联系风声君微信：jfscs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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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萧 轶
运营丨张 遥
主编丨萧 轶